在香港經歷手術

你能否想像在手術前、手術後連一次血常規都不用做？能否預計到一個須全身麻醉的骨科手術從入院到出院總共27小時？能否接受術前仅憑触診而非儀器來判斷移植源之有無而最終要多開一刀？這些聽起來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是我家兒子一週前剛剛經歷過的。

兒子今年五歲，三個月前因貪玩打爛燈飾而被削去左手中指關節處綠豆大的皮膚一塊，我在家自行帮他止血。傷口癒合後發現不能屈指，我估計傷了屈指的肌肉，以為做做功能煅煉就可以恢復，但過了一個多月仍然如是(只怪自己大學時没學好解剖，實習時又没輪轉過骨科，知識不全面以致輕視問題)。

後來經兒科轉介，獲安排7月20日以在香港東區醫院(公立醫院)看手肘外科。在預約時間的基礎上再等了一個半小時，終於到了。經年輕的女外科醫生檢查後，確定左手中指屈指肌腱斷裂，需要盡早做移植重建手術。同時醫生叮囑去超聲波室預約檢查，她說在預約單上把病情寫得比較緊急以期能盡早檢查斷裂端位置，并安排一週後覆診。接著我前往超聲室交預約單，但只能等電話通知檢查時間。5天後收到電話通知7月31日可作檢查。

7月27日覆診，換了個年輕的男醫生，他建議：要麼去私家醫院或診所做超聲波要麼不做超聲波直接手術。他說即使7月31日做超聲波亦需等兩週才可看到報告，而他所能安排的最早的手術日期是7月30日(在我所知道的公立醫院擇期手術中這個安排真是特快了)。他認為凭觸診已經能大體判斷肌腱斷端位置及并訂下手術方案。我們決定接受醫生的建議，7月30日做手術，在門診即時簽好手術同意書，同時準備去找私家醫生做超聲波檢查。

接下來按醫生提供的列表逐個打電話去約，但一般化驗所的超聲波醫生都不做這個檢查項目，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能做這項超聲波檢查且可以安排28日做29日出報告的醫院。28日下午我們帶著兒子在預約時間準時到達。這是我第一次步入私家醫院，服務果然周到，有專門的職員帶路。檢查候診大廳寬敞舒適，護士及職員溫文有禮。但是醫院的效率很低。約了三點做檢查竟然要等到三點四十五分，我原以為這種事只發生在公立醫院。超聲波醫生在兒子的手上探查，找到一個斷端後正欲作罷，我說了骨外科醫生的觸診結果後她又再仔細探查一下，終於找到另一個斷端。從我們登記到檢查結束的一個多小時內，超聲波醫生總共只檢查了連兒子在內的兩個病人；整個影像科等候檢查的病人只有三四個，但卻有比病人還多的職員走來走去，做的無非是帮病人登記、和醫生聯絡種種；難怪收費必然會貴。比較特別的是等到做完檢查後才需支付費用（看來他們完全不擔心被病人欠費)，盛惠HK$1430。

7月30早上，按照入院通知單，我們七點半到東區醫院辦了入院手續，護士登記基本資料、評估。在病房先後見了一個骨科醫生、一個麻醉科醫生，簽了麻醉同意書。在我的印象中，內地醫院術前肯定要做些基本檢查諸如血常規、尿常規、血液生化、心電圖、胸片等以評估全身狀況以減少手術風險。我還以為入院後至少會做個急診血常規甚麼的，但眼見醫生和護士都没這意思，於是忍不住在麻醉師走之前問了一句手術前不需要驗血嗎？麻醉師回答：一般小孩子沒有甚麼基礎疾病都不抽血以免他們再受苦，聽起來是為病人著想。

就這樣，除了外院的那張超聲報告，其他甚麼檢查都没做，8：30前往手術室，我陪同進去。這時主刀醫生(第二個門診醫生，而非早上查房的醫生)告訴我，手術將取掌長肌腱來作移植修補。術前通過觸診他們認為兒子雙手應該都有這條肌腱（因現代有一部分人已經退化沒有該肌腱了），首選在患側也就是左手取材，但如果萬一開刀後發現左手缺失，那就會轉向右手取材，因此有可能兩手均有傷口，但是機會不大。天啊，這不是在術前談話、簽字前就應該說清楚的嗎，醫生您怎麼留待手術前一刻才說呀﹗另外，只要您在超聲波檢查的轉介信裡說明連掌長肌腱一起檢查不就没有這樣的風險了嗎﹗然後我安慰自己，相信醫生，小概率事件應該不會發生在兒子身上吧。

接著我跟著醫生、護士進入手術區，麻醉師、護士都很親切地一邊逗兒子玩一邊鼓勵他通過面罩吸入純氧，兒子全過程都很開心地配合，直到吸了足够份量後突然掙扎一下然後陷入昏睡狀態，完成麻醉誘導他們才讓我離開，并嘱咐我去吃了早餐再回來。

我和先生都無心吃早餐，坐在手術室門外等。看著手術室的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護工、護士出出入入，先後有几個病人被推了進去，也有兩個做完手術又被推了出來。但奇怪的是這期間長長的椅子居然只有我們倆個家屬在等候。經過漫長的兩個半小時，護士終於出來叫我進去手術室觀察區，兒子尚未舒醒，但我已赫然見到他兩隻手都纏著紗布，左手還用三角巾吊在脖子上，看來小概率事件真的發生兒子身上，左手找不到掌長肌腱而轉向右手取材，他的左手前臂白白多挨了一刀﹗而我不能怪醫生，因為醫生術前已經告知有可能發生這種情況。

數分鐘後，兒子一醒來就哭，因為剛才的氣管插管以及術後固定的體位令他很不舒服。另外我很意外地發現，才做完手術，就已經停止補液，只保留了靜脈鞘管。護士時不時過來觀察他的生命征。在手術室觀察區停留了大半小時，先後見過麻醉師、主刀醫生，被告知兒子手術成功，然後護士才把兒子送回病房。術後兒子因為麻醉反應飲水即吐，如此反復多次，直到晚上九點鐘也就是術後近10小時，值班醫生查看後才決定輸液。

7月31日早上，兒子已不再嘔吐，可以吃少量白粥。几個護士出出入入問這問那，等到九點半後終於有另一個從未見過的醫生來查房了。醫生檢查了一下手指，說就帶著石膏出院吧，下週門診覆診再拆。查完房護士很快就來停補液，并不理會還剩多少。到十點半就可以辦出院手續了，想跟醫生說聲謝謝卻不知去哪裡說。而出院帶藥仅仅只有一瓶止痛藥扑熱息痛，連一點抗生素都不用。整個過程，從入院到出院仅仅用了27小時，太意外了，本來以為至少要住三四天呢﹗出院收據，平均公眾病房費用4140元(因是平均數，故未再額外列出手術費用，實際此次費用應遠高於此平均數)。我們需要支付的仅仅是象徵的入院費50元，公眾急症病房費用每天50元，總共100元港幣﹗其餘費用由政府資助。

術後4天，到門診拆石膏、清洗傷口，然後根據兒子左手尺寸即時做出一個保護膠套，收取專科門診費用100元。接下來的康復就要靠定期的專科門診覆診、物理治療了。

雖然從事醫療行業，但作為一個中醫，我對香港公私立醫院的運作一無所知。經歷過這樣一次手術，總算又多一些了解，同時也很自然地在心裡將香港(主要是公立醫院)和內地的醫院進行比較，發現有很明顯的區別。當然我離開內地醫院已有十年，不確定內地當今診療程序和十年前是否有大的轉變，比較亦可能有不當之處。

1.關於檢查之一：內地醫院的醫技、影像科室會很積極地配合臨床醫生，超聲波檢查多數可以當日做當日出報告，如果當天安排不了檢查最多也就等一兩天吧﹗而如果臨床醫生注明加急，那超聲醫生再怎麼加班加點也會帮你做好的，而且收費相對還是比較廉宜。但在香港，臨床和影像看起來就好像在一個醫院內各自為政，完全不能有效配合。兒子這超聲波檢查算加快安排的，仍要等上十天，更別說不急的病人等個檢查等上半年一年的比比皆是。在這一點上，我覺得內地醫院比香港優勝許多。

2.關於檢查之二：內地醫院術前必定要把所有手術風險給防範好，術前、術後的驗血等必不可少，而手術移植用的掌長肌腱也必會事先超聲波探查以確定左、右手哪一側可取材而不會單凭觸診判斷。原因無論是從防範醫療糾紛的角度或者是從醫院生存的角度檢查都是必不可少的。而在香港公立醫院，由於大部分費用都是政府資助，本著節源的原則，可不做的檢查就不做。少做檢查與多做檢查各有利弊，我個人覺得還是寧多勿少。

3.關於住院時間：這樣一個手術我想在內地醫院至少要住個三四天吧。術前一兩天入院，做相關檢查及術前準備，術後觀察兩三天再出院。在香港公立醫院，還是同上的原因，盡量節約使用納稅人的錢，能縮短住院時間就盡量縮短。我相信早日出院回到熟悉的環境是有利病人康復的，亦減輕家屬看護的壓力。對於醫院則可以提高病床周轉率，減輕醫生、護士工作量。在這一方面香港的醫院優勝於內地。不過假設內地醫生想讓病人早點出院，由於住院和門診報銷比例不同，病人和家屬恐怕也未必同意吧。

4.關於用藥：如果說內地對補液和抗生素有濫用的現象，那香港的公立醫院可以說顯得過分節約了，尤其是補液方面。估計內地醫院估計不會一做完手術還沒停止嘔吐的情況下就停補液吧；在手術後，無論如何也會用几天抗生素以預防感染吧！在這一點上很難評價，我覺得術後補液應該繼續用至嘔吐停止；而對於抗生素，兒子没用這藥也不會出現感染我是很高興的。

5.關於醫生：內地醫院一般是首診醫生負責到底，主診醫生對病情很熟悉。而在香港公立醫院，每次接診的醫生都不同，甚至術前、術中，術後查房所見的醫生亦是不同。不固定醫生的壞處是醫生對病情没那熟悉，好處則是，對所有病人來說更為公平。在確立治療方案時，內地醫生可能除了療效還要考慮其他的因素。而香港的醫生，在政府的醫療保障用藥原則下，他只考慮療效，他在告訴你治療方案時是如此自信，讓你不容置疑。

對於上述各種區別，究其原因，完全是由於政府在醫療保健方面投入的比例不同所致。內地政府過少的投入，迫使醫院自負盈虧的醫療制度讓多數的醫院為求生存不得不逐利，不少醫療糾紛的產生根源就是花錢卻没達到病人所預期的療效。再加上没有健全的法制來保障醫生的職業安全，以致於醫鬧頻發。而香港政府在醫療保健的大量投入，使公立醫院變得純粹，不涉及商業利益。當然公立醫院亦有其不足之處諸如輪候時間長等，於是很自然地生存下一批私立醫院、私家診所作為互補。

以上評論仅以公立醫院而言。我亦在考慮，在公立醫院就醫有缺點，如有需要下次是否應去私立醫院，最終我認為還是應該把公立醫院做為首選。畢竟這個世界還是窮人居多，公立醫院的服務使用得最多，相對而言，公立醫院的醫生可能比私立醫院醫生經驗更豐富，特別在某些專科疾病的治療上更可能如是（當然亦有不少醫生在公立醫院積累了一定的經驗再跳槽到私立醫院）。其二，按照做次超聲波檢查一千多元的水平來推測，做次手術、以及後續的門診復診、物理治療費用加起來恐怕要十萬以上吧？如果没有住院保險的話自付這筆費用壓力不小。